平坦世界的脆弱 约瑟夫·奈

摘自 新加坡联合早报 论坛

世界是平坦的（或译扁平；“The World is Flat”）！专栏作家托马斯·弗里德曼（Thomas Friedman）如是说。弗里德曼为其畅销书选择这个极富煽动性的书名,是为了使人们意识到技术对于世界经济所造成的巨大影响。距离正在缩短。地理屏障不再能轻而易举地提供保障。欧洲和美国的制造业工人和高科技专业人士,都不得不面对全球竞争的挑战。西方消费者给当地公司打电话时，同他们对话的员工很可能是远在印度。
　　
怀疑论者指出了弗里德曼这一比喻的局限。正如有人说，世界不是平坦，而是“高低不平”。世界经济活动的等高线显示出了繁荣的山峰，以及许多匮乏的低谷。不仅如此，距离还远远没有失去作用。即便是关税屏障较低的比邻国家，像加拿大和美国，其国内贸易也远多过跨国界贸易。西雅图和温哥华的地理距离很近，但温哥华与距离更远的多伦多的贸易，却远远高过临近的西雅图。
　　
尽管有这些批评，弗里德曼还是提出了一个重要的观点。全球化可以定义为不同大陆之间的相互依赖，它的历史同人类的历史一样悠久，见证了种族和宗教的迁移，也见证了中世纪欧洲和亚洲之间古老丝绸之路沿途的贸易。但今天的全球化有所不同，它的发展速度更快，程度也更加深入。
　　
平坦化进程可能出现倒退
　　
　　1868年第一条跨大西洋海地电缆铺通后，欧洲和美国可以在短短一分钟内进行交流。1919年，经济学家凯恩斯（John Maynard Keynes）描绘了住在伦敦的英国人通过电话从世界各地定购商品，然后就在家里等待下午货到。但凯恩斯所指的是腰缠万贯的英国人，那是特殊例子。今天，全球数以百万的人们可以在当地超市里买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品。
　　
同样的，20年前曾经出现过全球即时通讯，但在经济上却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的承受能力。现在，几乎任何人都可以走进一家网吧，获得以前只有政府、跨国公司和财雄势大的少数个人或机构才能拥有的能力。计算、通讯和运输成本大幅下降，使得技术日益普及。
　　
就在十年前，三分之二的互联网用户都集中在美国。而今天，美国的互联网用户占全球用户的比例还不到四分之一。知识就是力量，而今天掌握信息的人数，已经创下了人类历史上的最高纪录。非国家机构现在能取得过去只有政府才会拥有的能力。民族国家作为世界政治主体的地位，暂时还不会改变，但却必须学会同更多参与者共享这个巨大的舞台，这些参与者包括英国救援组织乐施会(Oxfam)这样的机构、博诺这样的名人，还有基地组织这样的跨国恐怖网络。
　　
但这种平坦化的进程是可以倒退的。过去也曾发生类似的情况。1914年世界经济曾经高度融合，但接下来的30年里，世界各国在经济上的相互依赖不断下降。直到1970年，全球经济才恢复到曾经有过的融合程度，而且当时仍然受到铁幕的重重阻隔。
全球化的两大驱动力
　　
第一次世界大战是造成倒退的根源，两次世界大战和一次全球冷战期间，人们见证了经济全球化的下降和军事全球化的提升。这反映了19世纪经济发展造成国内不平等等更深层次的问题。政治未能适应经济发展，其结果是不正常的意识形态——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——盛极一时。这种病态的发展理念，造成了国家和世界四分五裂。二次大战后西方的福利国家制度，为在经济变革中受到损害的人们织就一张安全保护网，以此来鼓励他们接受国际经济相互依存所带来的回报。
　　
有些分析家认为，今天中国所扮演的角色同20世纪的德国非常相似。它们都因受到国内不平等问题所困扰，兴起一股力量，不停地向民族主义的方向发展，向处于主导地位的政权发起挑战，最终引发逆转经济全球化进展的世界战争。虽然美国和中国的经济今天高度相互依赖，但1914年以前的英国和德国经济又何尝不是如此。
　　
不过，这样的推理并不完善。1900年后，德国的工业生产已经超越英国。但是即便保持目前这种高增长率，中国的经济至少在20年内都不太可能赶上美国。
　　
对平坦世界构成更大威胁的，可能是技术传播所释放的非国家和跨国力量。2001年9月11日，一个非国家网络在一次毫无征兆的袭击中所杀害的美国人，数量比1941年日本政府的珍珠港袭击还要多。我把这种现象称之为战争的私有化。如果这样的势力掌握了核武器和生物材料，世界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那时，人员和商品跨越国境会变得更加困难。如果上述势力破坏了占世界石油储量三分之二的波斯湾的石油输出，像20世纪30年代那样的全球经济衰退，可以更进一步增强保护主义的力量。
　　
技术和政策是全球化的两大驱动力。迄今为止，政策都进一步巩固了技术的平坦化效果。作为世界最大的经济实体，美国在推动消除障碍的政策方面占据领导地位。但上面描述的事件，可能会导致这种政策倒退。
　　
某些全球化的批评者可能愿意看到这种结果。但这种结果，正如我们在1914年后所看到的那样，将导致两个领域出现最糟糕的状况，那就是传播技术和力量的经济全球化趋势出现倒退，同时军事和生态全球化的消极后果进一步巩固，比如战争、恐怖、气候变化和传染病的传播。果真如此，平坦的世界会成为一片沙漠。

·Joseph S. Nye，哈佛大学教授，著有《软性力量：世界政治的胜利之路》。
文章原题：The Fragility of a Flat Worl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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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译：许彬彬